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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衍義卷第二十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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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誠意正心之要一

    崇敬畏

    遇災之敬

    帝曰:‘來禹!降‘降’,嘉靖本作‘洚’。www.Pinwenba.com水儆予。降,亦作洚,洪水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孟子曰:‘水逆行,謂之洚水。’其災雖起堯時,至舜攝位害猶未息,故舜自謂此天之所以儆我也。聖帝明王之畏天省已類如此。其後成湯憂旱,亦以‘六事’自責,曰:‘政不節與?使人疾與?何以不雨至此極也!宫室榮‘榮’,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作‘崇’。與?女謁盛與?何以不雨至此極也!苞苴行與?讒夫昌與?何以不雨至此極也!’夫以成湯之聖,安得有此?而反躬自責若是其至。湯之心,即舜之心也。至漢武帝時,公孫弘對策乃曰:‘堯遭洪水,使禹治之,未聞禹之有水也,若湯之旱,則桀之餘烈也。’夫舜以水自儆,而洪‘洪’,嘉靖本、陳本作‘弘’,四庫本作‘宏’。歸之於堯;湯以旱自責,而烈‘烈’,嘉靖本、陳本作‘弘’,四庫本作‘宏’。歸之於桀。姦谀之情所以惑誤其君,使傲忽天戒者凡皆若此,不可以不察。

    伊陟相太戊,太戊,商中宗也。伊陟,尹之子。亳有祥,亳,國都也。祥,異也。桑榖共生于朝。伊陟贊于巫咸,作《咸乂》四篇。

    臣按:《咸乂》四篇今亡。而《史記》叙之曰:‘帝太戊立伊陟爲相,桑穀生于朝,一暮大拱。太戊懼,問伊陟。伊陟曰:“臣聞妖不勝德,帝之政其有闕與?帝其修德。”太戊從之,而祥桑枯死。’夫太戊遇災,而聽忠言,修闕政,亟以銷復。故周公稱之曰:‘昔在殷王中宗,嚴恭寅,畏天命。自度謂其能盡敬畏之誠,而以天命律己也。’可謂知中宗之心矣。

    高宗祭成湯,有飛雉升鼎耳而雊。雊,鳴也。祖已賢臣曰:‘惟先格王正厥事。’乃訓于王曰:‘惟天降下民典厥義,典,常也。義,理也。降年有永有不永,永,長也。非天夭民,民中絶命。民有不若德,不聽罪,天既孚命正厥德,孚,信也。乃曰其如台。台,我也。嗚呼!王司敬民,司,主也。罔非天胤,罔,無也。胤,嗣也。典祀無豐于昵。豐,厚也。昵,親也。

    先儒蘇軾曰:‘高宗彤‘彤’,四庫本作‘肜’。祭之日,野雉鳴于鼎耳,此爲神告以宗廟祭祀之失審矣。故祖已謂當先格王心之非,蓋武丁不專修人事,數祭以媚神,而祭又豐於親廟,敬父薄祖,此失之大者,故祖已先格而正之。夫天之監人有常理,而降年有永有不永者,非天夭人,人或中道自絶於天也。人有不順德、不服罪者,天未即誅絶,而以孽祥爲符信以正其德。人乃曰:是孽祥其如我何?則天必誅絶之矣。今王專主於敬民而已,數祭無益。夫先王莫非天嗣者,常祀而豐于昵,其可乎?或者謂天災不可以象類求,夫《書》曰:“越有鳴雉”,足矣!而又記其鳴於耳,非以耳爲祥乎?人君於天下無所畏,惟天可以儆之。今曰天災不可以象類求,我自視無過則已矣,爲國之害莫大於此。’

    臣按:軾所謂以象類求者,謂《洪範》‘五行’之説也。鳴不於它,而於鼎耳。蓋鼎者,祭祀之器,耳主聽,聽不聰則災孽生焉。漢儒之論災異,大抵若此。成帝時,博士行大射禮,有飛雉集于庭,登堂而雊,又集太常、宗正、丞相、御史、車騎府,又集未央宫承明殿。御史大夫王音進言:‘天地之氣,以類相應;譴告人主,甚微而著。雉者聽察,先聞雷聲。故《經》載高宗雊雉之異,以明轉禍爲福之驗。今以博士行禮之日大衆聚会,飛集于庭,歴階登堂,歴三公之府、典宗廟骨肉之官,然後入宫,其宿留告曉人具備,雖人道相戒,何以過是?’後帝使詔音曰:‘聞捕得雉,毛羽頗摧折,類拘執者,得無人爲之?’音復對曰:‘陛下安得此亡國之語?不知誰主爲佞諂之計,誣亂聖德‘德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聽’。如此!陛下即位十五年,繼嗣不立,日日駕車而出,失行流聞,海内傳之,甚於京師。皇天數見災異,欲人變更,尚不能感動陛下,臣子何望?宜謀于賢哲,克己復禮,以求天意,則繼嗣尚可立,災異尚可銷也。’漢去三代未遠,一雉之異,而君臣相儆如此,故附著焉。

    《雲漢》,仍叔美宣王也。仍叔,周大夫。遇災而懼,側身修行,欲銷去之。百姓見憂,故作是詩也。其一章曰:‘倬彼雲漢,昭回于天。倬,明大也。雲漢,天河昭,光也。回,轉也。’王曰:‘於乎,何辜今之人!天降喪亂,饑饉薦臻。薦,重也。臻,至也。靡神不舉,靡愛斯牲,圭璧既卒,卒,盡也。寜莫我聽!’其二章曰:‘旱既太甚,藴隆蟲蟲。藴,積也。隆,盛也。蟲蟲,旱氣也。不殄禋祀,殄,絶也。自郊徂宫。郊,祀天也。徂,往也。宫,廟也。上下奠瘞,上祭天,下祭地,奠其禮,瘞其物。靡神不宗。宗,謂尊事之。后稷不克,克,能也。上帝不臨。鑒,臨也。耗斁下土,斁,敗也。寜丁我躬。’三章曰:‘旱既太甚,則不可推不可推知。兢兢業業,兢兢,恐也。業業,危也。如霆如雷。周餘黎民,靡有孑遺。孑,獨立貌。’四章曰:‘旱既太甚,則不可沮。赫赫炎炎,云我無所。大命近止,大命,民死生之命。靡瞻靡顧。言無顧視之者。羣公先正,則不我助謂百辟卿士之從雩祀者。父母先祖,胡寜忍予?’五章曰:‘旱既太甚,滌滌山川。山枯川竭,如洗滌也。旱魃爲虐,魃,旱神。如惔如焚。惔,燎之也。我心憚暑,憚,畏也。憂心如熏。羣公先正,則不我聞。昊天上帝,寜俾我遯!’

    臣按:此詩蓋宣王憂旱責躬之詞。其首曰雲漢爛然,雨未有兆,今之民何罪而數罹饑饉之厄乎?神之能爲雨者,無不禱矣。牲牷不敢愛,圭璧不敢惜,而神不我聽,何也?二章則言旱已太甚,暑威爞然。自郊至廟所以祭享者,無不至矣,莫親於后稷,而不能捄‘捄’,四庫本作‘梂’。;莫尊於上帝,而不見臨,與其耗敗下土,民受其害,寜使我躬當之。三章又言致旱之由不可推知,兢畏危懼,殆如雷霆之在上。周自厲王板蕩之餘,民之僅存者無几,今又重之以旱,將無復有孑遺者矣。四章則言旱甚而不可止,我將無所自容。民之大命死亡無日,莫有顧視之者。羣公先正之與祀者曾不我助,而父母以及先祖亦何忍使予至此乎?五章言旱之已甚,雖山川亦爲槁竭,使我心如焚灼,羣公先正不我聽聞,天既見譴,寜使我遯而去位,以謝罪於天,不可使民被其毒。五章而下,大略申復前意。詳味其辭,敬天憂民之心,側身修行之實,至今猶可想見。此其所以爲中興之治與?

    《正月》,正,音政。大夫刺幽王也。其首章曰:‘正月繁霜,正月,夏之四月。繁,多也。我心憂傷。民之訛言,訛,僞也。亦孔之將。將,大也。念我獨兮,憂心京京。京京,大也。哀我小心,癙憂以痒。癙憂,幽憂也。痒,痛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正月純陽用事,爲正陽之月,天地長養之時,而多霜焉,其異大矣;而民言争爲訛僞,其異又大於繁霜也。曰訛言者何?以是爲非,以非爲是;以忠爲佞,以佞爲忠。此所謂訛言也。訛言興,則君子小人易位,而邪正混淆,所以致繁霜之災也。在位之君子爲之憂、爲之病,而王莫知焉,其致禍敗也宜哉。

    《十月之交》,大夫刺幽王也。其一章曰:‘十月之交,十月,夏正建亥之月。朔日‘日’,原誤作‘月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辛夘。日有食之,亦孔之醜。醜,惡也。彼月而微,此日而微。今此下民,亦孔之哀。’二章曰:‘日月告凶,不用其行;四國無政,不用其良。彼月而食,則維其常;此日而食,于何不臧。臧,善也。’三章曰:‘煜煜震電,煜煜,電光貌。震,雷也。不寜不令。寜,安也。令,善也。百川沸騰,山冢崒崩。冢,頂也。崒,崔嵬之狀。高岸爲谷,深谷爲陵。哀今之人,胡憯莫懲。憯,慘也。’皇父卿士,皇父,字也。畨維‘維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爲’。司徒,畨,氏也。家伯爲宰。伯,字也。仲允膳夫,仲,字也。棸子内史,棸,氏也。蹶維趣馬,蹶,氏也。楀維師氏,楀,氏也。卿士以下皆官名。豔妻煽方處。豔妻謂褒姒也,煽,熾也。處,居也。六章曰:‘黽勉從事,不敢告勞。無罪無辜,讒口囂囂。下民之孽,匪降自天。噂沓背‘’,四庫本作‘憎’。,職競由人。’

    臣按:四月繁霜,幽王不知戒也,於是十月之朔,日有食之。考諸先儒之論,以爲日月之食,雖有常度,然王者修德行政,用賢去姦,能使陽盛足以勝陰,陰衰不能侵陽,則日月之行,雖或當食而不食焉。若國無政,不用善,臣子背君父,妾婦乗其夫,小人陵君子,夷狄侵中國,則陰盛陽微,當食必食。雖曰行有常度,而實爲非常之變矣。正陽之月,日有食之,古之深忌也。十月純陰而食,詩人亦刺之者。蓋純陽而食,陽弱之甚;純陰而食,陰壯之甚。故均於爲異焉。亦孔之醜,言其甚可醜也,月有虧微,理之正也;日亦虧微,豈不甚可哀乎?原日月之告‘告’,原誤作‘吉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凶,不用其行者,以四國無政,不用其良故也。月食,陽勝陰也;日食,陰勝陽也。陽尊陰卑,陰亢陽而不勝,乃其常也。陰勝陽而揜之,可以爲常乎?曰‘于何不臧’,言何由而有此不善之證也。雷發聲于春,收聲于秋,今既十月矣,而雷電交作,山傾川涌,陵谷改易,高深易位,此爲何景?而幽王曾莫之懲。刺王而曰:今之人者,不欲斥言也。前云‘不用其良’,謂善人失職也。善人失職,由小人之用事也。小人用事于外者,由婦人主之于中也。故至此歴叙其人焉。卿士、司徒而下,皆王朝貴近之官,而皇父之屬分據其位,所以然者,有褒姒爲之地也。女子小人,内外交締,此災異所以併至也。善人君子遭值此時,黽勉從事,未嘗敢以勞苦自言,而無罪無辜,横罹讒毁,以此知山摧川沸之變,非天爲之,實噂沓背憎之人爲之也。蓋上天仁愛,非有意於降災,乃人自取之耳,可不戒哉!

    齊有彗星,彗星,除舊布新之象。齊侯使禳之,景公也。晏子晏嬰也。曰:‘無益也,秖取誣焉,天道不諂,不貳其命。若之何禳之?且天之有彗也,以除穢也。彗之狀如帚,故曰除穢。君無穢德,又何禳焉?若德之穢,禳之何損?’公説,乃止。

    臣按:晏子於是知天道矣。古之應天者,惟有敬德而已,禱禳非所恃也,後世神恠之説興,以爲災異可以禳而去,於是人主不復有畏天之心,此爲害之大者也。

    宋景公時,熒惑守心。熒惑,火星也。心,東方宿也。心,宋之分野也,景公‘景公’,陳本、四庫本脱。憂之。司星子韋曰:‘可移於相。’公曰:‘相,吾之股肱。’曰:‘可移於民。’公曰:‘君者待民。’曰:‘可移於嵗。’公曰:‘嵗飢民困,吾誰爲君?’子韋曰:‘天高聽卑,君有君人之言三,熒惑宜有動。’於是候之,果徙三度。

    臣按:《易》曰:‘言行,君子所以動天地也。’景公三言之善,而法星爲徙三度。天人相應,其捷如此,可不畏哉!

    漢董仲舒告武帝曰:‘天人相與之際,甚可畏也。國家將有失道之敗,天迺先出災害以譴告之;不知自省,又出怪異以警懼之;尚不知變,而傷敗迺至。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,而欲止其亂也。自非大無道之世,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,事在彊勉而已。’

    仲舒又言:‘人之所爲,其美惡之極,乃與天地流通,而往來相應。’

    元帝時,日食地震。匡衡上疏曰:‘天人之際,精祲有以相盪,善惡有以相推。事作於下者,象動於上。陰陽之理各應其感,陰變則靜者動謂地震也,陽蔽則明者晻謂日食也,水旱之災隨類而至。’

    哀帝元夀元年,日有蝕之。孔光對曰:‘臣聞師曰,天右與王者,故災異數見,以譴告之,欲其改更。若不畏懼,有以塞除,而輕忽簡誣,則凶罰加焉,其至可必。《詩》曰:“敬之敬之,天維顯思,命不易哉!”又曰:“畏天之威,于時保之。”皆謂不懼者凶,懼之則吉也。《書》曰“天棐諶辭”,言有誠道,天輔之也。明承順天道,在於崇德博施,加精致誠,孳孳而已。俗之祈禳小數,終無益於應天,較然甚明,無可疑惑。是年,息夫躬建言,災異數見,恐必有非常之變,可遣大將軍行邊兵、敕武備,斬一郡守,以立威應變。’上然之,以問丞相王嘉,嘉對曰:‘動民以行不以言,應天以實不以文。下民細微,猶不可詐,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!天之見異,所以敕戒人君,欲令覺悟反正,推誠行善,民心説而天意解矣。謀動干戈,設爲權變,非應天之道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漢儒之言天者衆矣,惟仲舒最爲精粹。其曰‘人之所爲,美惡之極與天地流通,往來相應’者,尤古今之格言也。匡衡以下,其言亦足以警世主。故剟其略著于篇云。

    以上論遇災之敬。

    崇敬畏

    臨民之敬

    《五子之歌》《夏書》篇名,詳見後。其一曰:‘皇祖有訓,皇祖,大禹也。民可近,不可下。民惟邦本,本固邦寜。予視天下,愚夫愚婦一能勝予。一人三失,怨豈在明?不見是圖,予臨兆民,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。爲人上者,柰何不敬?’

    臣按:君之與民,以分言之,則若霄壤之不侔;以情言之,則若心體之相資。故可親而近之,不可卑而遠之也。國之有民,猶木之有根。根摇則木拔,民離則國危。匹夫匹婦若無所知,然離而聽之則愚,合而聽之則聖。故大禹自謂天下之愚夫愚婦有能勝我者,蓋衆多之智慮,雖聖人有不能加焉。敢以‘以’下,嘉靖本衍‘一’字。己之聖爲可恃,而民之愚爲可忽乎?‘三失’,謂失之衆也,一失猶不可,況至於三?凡民情之怨忿,其端甚微,其極至於不可禦。圖於未形則易捄,於已著則難。‘六馬’者,駕車之馬,而六轡所以馭之。車頼馬,馬頼轡,猶君之頼民也。朽索馭馬必危,非道臨民必離,故大禹之心常懔乎其不自保也。然則爲人上者,柰何不敬?後世之君,以一人而肆於民上者,視大禹之訓,宜知戒矣。

    《召誥》:召公作以告成王。‘嗚呼!有王雖小,元子哉!其丕能諴于小民。今‘今’,原誤作‘令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休,丕,大也。諴,和也。休,美也。王不敢後,用顧畏于民嵒。嵒,險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成王幼冲在位,召公元老,恐其未知民之可畏也,則歎息而言:王之年‘年’,原誤作‘言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雖小而任則重,若能大和于小民則善矣。蓋小民雖甚微,而至爲可畏,王其毋或敢後,用顧畏于民之嵒險可也。夫民,若何其險邪?曰:朽索馭馬,前聖言之;水能覆舟,後賢喻之。天下之險孰逾乎此?召公此篇言畏天必及民,是畏民當如畏天也。周公作《康誥》,亦曰迪畏天顯,小民多士。曰罔顧于天顯民祗。周、召之啟告其君者如出一口,人主其可不深念哉。

    孟子曰:‘民爲貴,社稷次之,君爲輕。’

    臣按:君者,神人之主,君爲貴,社稷次之,而民又次之,乃其常也。而孟子顧反言之,何哉?戰國之時,視民如草芥,不知廢興存亡皆此焉出,故其言若此,使知民之貴甚於社稷,其敢以君之貴而嫚其民乎?

    以上論臨民之敬。

    崇敬畏

    治事之敬

    《堯典》:‘乃命羲和,羲氏、和氏,掌天地四時之官。欽若昊天,欽,敬也。若,順也。元氣廣大,謂之昊天。曆象日月星辰,敬授人時。人時,謂四時,農功之時。’

    臣按:奉天時以與農功,事之至重,故命羲和敬以授民。敬之見於《經》者始此。其分命曰寅賓出日,曰寅餞納日,蓋於日之出入,必敬候之也。至於咨鯀以治水,曰往欽哉!釐降二女,亦曰欽哉!此堯之敬見於事者也。其於刑、於敷教、於典禮、於咨牧,不曰‘欽’則曰‘寅’,不曰‘寅’則曰‘敬’,此舜之敬見於事者也。天下萬事莫不本之一心,敬則立,嫚則隳,雖至細微,亦不可忽。故堯舜之敬不獨修身爲然,至於應事亦莫不然。後世人主既鮮知以敬治身,而臨事尤多輕忽,此禍敗‘敗’,原誤作‘故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所由基也。臣故摭二典所記,以爲後王之法云。

    以上論治事之敬。

    崇敬畏

    操存省察之功

    《詩·思齊》之三章文王詩:‘雝雝在宫,雝與雍同,和也。肅肅在廟。肅,敬也。不顯亦臨,無射亦保。射,厭也。保,守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此詩言文王之在宫中則雝雝然而和,在宗廟則肅肅然而敬,從容中道如此。然持守之功,未嘗斯須廢也。故其所處雖非顯明之地,常若天地神明之在其上也,父母師保之在其前也。雖未嘗有厭倦之心,而嚴於自保,常恐燕安怠惰之私萌於中,邪僻嫚易之氣設於體也,斯其所以爲純亦不已與‘與’,原脱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補。。

    《抑》之五章曰:‘視爾友君子,輯柔爾顔。輯,和也。不遐有愆,遐,遠也。相在爾室,相,視也。尚不愧于屋漏。屋漏者,室之西北隅也。無曰不顯,莫予云覯。覯,見也。云,語辭。神之格思,格,至也。思,語辭。不可度思,度,測也。矧可射思。射音亦,厭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此衛武公自警之詩也。人之常情祗敬於羣居者易,兢畏於獨處者難。況人君之尊臨朝廷之上,接對士大夫儼如朋友,則和柔顔色,防遠過失,雖庸君猶或知勉。至於宫庭屋漏之中,蜵蜎蠖濩之地,無法家拂士之在側,有近習褻御之旁環,而能凛然自持,不媿屋漏者,雖明主猶或難之。故武公自謂毋曰此非顯明之地,而莫予見也。當知鬼神之妙,無物不體。其至於是有不可得而度者,況可有厭斁之意乎?子思作《中庸》推明其説,曰:‘微之顯,誠之不可揜也。’嗚呼!武公其聖賢之徒與。

    《中庸》:‘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懼乎其所不聞。莫見乎隠,莫顯乎微,故君子慎其獨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朱熹之説,道者日用事物當然之理,皆性之德而具於心,無物不有,無時不然,是以不可須臾離也。若其可離,則爲外物而非道矣。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,雖不見聞,亦不敢忽,所以存天理之本,然而不使離於須臾之頃也。隠,暗處也。微,細事也。獨者,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。幽暗之中,細微之事,跡雖未形,而幾則已動;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,則是天下之事,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者。是以君子既常戒懼,而於此尤不敢忽焉。所以遏人欲於將萌,而不使滋長於隠微之中,以至離道之遠也。臣觀自昔諸儒之釋此章者,皆以戒謹、恐懼與謹‘謹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慎’。獨云者通爲一事,至熹乃析而二之。蓋以爲不睹不聞者,我之所不睹不聞也。獨者,人之所不睹不聞也,其義不容不二。又以見平常之時、要切之處無所不用其謹,則天理存而人欲泯,是乃所謂致中和之功也。聖明之主熟玩而深體之,則天地位,萬物育,其源實自此出,可不勉哉。

    《詩》曰:《小雅》、《正月》之篇。‘潛雖伏矣,亦孔之昭。’孔,甚也。昭,明也。故君子内省不疚,疚,病也。無惡於志猶言無愧於心。君子之‘之’,原脱,今據四庫本補。所不可及者,其惟人之所不見乎?《詩》曰《抑》篇:‘相在爾室,尚不愧于屋漏。’故君子不動而敬,不言而信。

    臣按:此亦前章謹‘謹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慎’。獨之意,故引詩以明。雖潛深隠伏之地,而其昭著章灼有不可揜者,故君子内省不疚而無愧於心。蓋人心至靈,毫髪之微,少有自欺必有不能慊音愜於中者,此所謂疚也,此所謂惡也。惟夫處幽如顯,視獨如衆,反之於已無所疚惡焉。此君子之所以大過人,而人之所不能及也。又引《詩》謂處室之時,當無媿於屋漏,故君子靜而常敬,嘿而常信,不待動作語言而後見也。存養之功至此,非盛德其孰能之乎?

    《樂記》:‘君子曰:“禮樂不可斯須去身。”致樂以治心,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。易,平易。直,正直。子,愛。諒,信也。油然,新生好貌。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,樂則安,安則久,久則天,天則神,天則不言而信,神則不怒而威。致樂以治心者也。致禮以治躬則莊敬,莊敬則嚴威,中心‘中心’,四庫本誤作‘心中’。斯須不和不樂,而鄙詐之心入之矣;外貌斯須不莊不敬,而易嫚之心入之矣。’

    臣按:古之君子以禮樂爲治身心之本,故斯須不可去之。致者,極其至之謂也。樂之音和平中正,故致此以治心,則易直子諒油然而生,自不能已。生則樂,善端之萌,自然悦豫也;樂則安,樂之然後安也;安則久,安之然後能久也;久則天,渾然天成無所作爲也;天則神,變化無方不可度思也。天雖不‘不’,原誤作‘何’,今據四庫本改。言,人自信之,以其不忒也;神雖不怒,人自畏之,以其不測也。生樂久安,猶孟子所謂善信美大也。至於天且神,則大而化之矣。禮以恭儉退遜爲本,而有節文度數之詳,故致此以治身,則自然莊敬,莊敬則自然嚴威,夫禮樂一也。然以禮治身至於嚴威而止,不若樂之治心能至于天且神,何也?蓋天者自然之謂,治身而至于嚴威,則亦自然矣,其效未嘗不同也。但樂之於人,能變化其氣質,消融其查滓,故禮以順之於外,而樂以和之於中,此表裏交養之功。而養於中者,實爲之主,故聖門之教,立之以禮,而成則以樂。記禮者推明其效,亦若是其至也。於是又言身心無主,則邪慝易乗。中心斯須而不和樂,則鄙詐入之;外貌斯須而不莊敬,則嫚易入之。善惡之相爲消長,如水火然,此盛則彼衰也。鄙詐易嫚皆非本有,而謂之心者,和樂不存則鄙詐入而爲之主,莊敬不立則易嫚入而爲之主。夫既爲主於内,非心而何?猶汙泥非水也,撓而濁之,是亦水矣。此禮樂之所以不可斯須去身也。

    君子姦聲亂色,不留聰明;淫樂慝禮,淫樂,如鄭衛淫哇之樂。慝禮,如委巷猥俗之禮。不接心術。惰嫚邪僻之氣,不設於身體,使耳目鼻口心知音智百體,皆由順正,以行其義。

    臣按:君子之所以自養者無它,内外交致其功而已。故姦聲亂色不留聰明者,所以養其外也;淫樂慝禮不接心術者,所以養其内也。外無聲色之誘,則内亦正矣;内無淫慝之惑,則外亦正矣。惰嫚之氣自内出者也,邪辟‘辟’,四庫本作‘僻’。之氣自外入者也,二者不得設於身體,如是則外而耳目鼻口四肢百體,内而心知皆由順正以行其義,自養之功畢矣。斯誼也,夫人之所當知,而於人主爲尤切。惟聖明留意焉,則顔子‘四勿’之功可以庶幾也。

    孟子曰:‘牛山之木嘗美矣,以其郊於大國也。斧斤伐之可以爲美乎?是其日夜之所息,息,生長也。雨露之所潤,非無萌蘖之生焉。牛羊又從而牧之,是以若彼濯濯也。濯濯,蕩然之貌。人見其濯濯也,以爲未嘗有材焉,此豈山之性也哉?雖存乎人者,豈無仁義之心哉?其所以放其良心者,亦猶斧斤之於木也,旦旦而伐之,可以爲美乎?是其日夜之所息,平旦之氣,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,則其旦晝之所爲,有梏亡之矣。梏,械也。梏之反覆,反覆,猶展轉也。則其夜氣不足以存;夜氣不足以存,則其違禽獸不遠矣。人見其禽獸也,而以爲‘爲’,原誤作‘其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未嘗有材‘材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才’。焉‘焉’下,四庫本多‘者’字。,是豈人之情也哉?故曰‘曰’,四庫本脱。苟得其養,無物不長;苟失其養,無物不消。’孔子曰:‘操則存,舍則亡;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,惟心之謂與?’

    朱熹曰:‘牛山,齊之東南山。其木固嘗美矣,以伐之者衆,故失其美。然氣化流行,未嘗間斷,日夜之間必有所生長,非無萌蘖也。而牛羊又從而牧之,是以至於濯濯也。良心者,本然之善心,即所謂仁義之心也。平旦之氣,謂未與物接之時,清明之氣也。好惡與人相近,言得人心之所同然也。人之良心,雖已放失,然其日夜之間,亦必有所生長,故平旦未與物接,其氣清明之際,良心必猶有發見者。但其發見至微,而旦晝所爲之不善,又已隨而梏亡之,如山木既伐,猶有萌蘖,而牛羊又牧之也,晝之所爲,既有以害其夜之所息;夜之所息,又不能勝其晝之所爲,是以展轉相害。至於夜氣之生,日以寖薄,而不足以存其仁義之良心,則平旦之氣亦不能清,而好惡遂與人遠矣。’又曰:‘孔子‘孔子’,原誤作‘孟子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言心,操之則在此,舍之則失去,其出入無定時,亦無定處如此。孟子引之,以明心之神明不測,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難,不可頃刻失其養。學者當無時而不用力,使神清氣定,常如平旦之時,則此心常存無適而非仁義矣。程子曰:心豈有出入?亦以操舍而言耳。操之之道,敬以直内而已。又曰:人理義之心未嘗無,唯持守之即在爾。若於旦晝之間不至梏亡,則夜氣愈清。夜氣清,則平旦未與物接之時湛然虚明,氣象自可見矣。孟子發此夜氣之説,於學者極有力,宜熟玩而深省之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孟子之言以旦晝爲主,而朱熹推衍其義,謂當無時而不用力,則旦也、晝也、夜也,皆兢業自持之時,其功益精密矣。臣不佞,又嘗推衍朱熹之説,爲夜氣之箴。有曰:盍觀夫冬之爲氣乎,木歸其根,蟄坯其封,凝然寂然,

    不見兆朕,而造化發育之妙,實胚胎乎其中。蓋闔者闢之基,自冬至以後爲闢,自夏至以後爲闔。貞者元之本,元於時爲春,貞於時爲冬。而艮所以爲物之始終。艮,東北之卦。夫一晝一夜者,三百六旬之積,故冬爲四時之夜,而夜乃一日之冬。天壤之間,羣物俱闃窈乎如未判之鴻濛。維人之身嚮晦宴息,亦當以造物而爲宗,必齋其心,必肅其躬,不敢弛然自放於牀第之上,使慢易非僻得以賊吾之衷。雖終日乾乾,靡容一息之間斷,而昬冥易忽之際,尤當致戒謹之功。蓋安其身所,以爲朝聽晝訪之地;而夜氣深厚,則仁義之心亦浩乎其不窮。本既立矣,而又致察於事物周旋之頃,敬義夾持,動靜交養,則人欲無隙之可入,天理皦乎其昭融。臣謂物欲之害,夜爲最甚,故其説以夜爲本,若異於孟子、朱熹者,然亦未嘗不互相發也。愚者一得,惟聖明‘明’下,四庫本衍‘幸覽’二字。擇焉。

    孟子曰:‘仁,人心也;義,人路也。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人有雞犬放,則知求之,有放心而不知求。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’

    臣按:仁者,心之德也。而孟子直以爲人心者,蓋有此心,即有此仁。心而不仁,則非人矣。孔門之言仁多矣,皆指其用功處而言,此則徑舉全體,使人知心即仁、仁即‘即’,原誤作‘則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心,而不可以二視之也。義者,人所當行之路,跬步而不由乎此,則陷於邪僻之徑矣。世之人乃有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者,正猶病風喪心之人,猖狂妄行而不知反也,豈不可哀也哉。雞犬至輕也,放則知求之;人心至重也,放而不知求。借至輕而喻至重,所以使人知警也。然則人心之放何也?欲汨之則放,利誘之則放,心既放則其行必差。故孟子始以人心、人路並言,而終獨諄諄於放心之知求。能求放心,則中有主而行不失矣。故曰:學問之道無它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自天子以至庶人,其道皆然。而人君以一心而受衆攻,尤易以放,然則其可以不知求乎?求之匪他,以敬自持,而一念不敢肆而已。心本非外,縱之則放,求之則存,猶反覆手也。心存則仁存,仁存則動無非理,即所謂由義路也。聖學之要,孰先乎此?

    孟子曰:‘無或乎王之不智也。或與惑同。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,一日暴之,十日寒之,未有能生者也。吾見亦罕矣。吾退而寒之者至矣,吾如有萌焉何哉?萌,謂萌蘖。今夫弈之爲數,小數也。弈,圍棊也。不專心致志,則不得也。弈秋,通國之善弈者也。秋,弈者名。使弈秋誨二人弈,其一人專心致志,惟弈秋之爲聽。一人雖聽之,一心以爲有鴻鵠將至,思援弓繳而射之,繳,以繩繫箭而射也。雖與之俱學,弗若之矣。爲是其智弗若與?曰:非然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孟子之告齊王也,可謂至矣。蓋人主之心,養之以理義則明,蔽之以物欲則昏。猶草木然,煗之以陽則生,寒之以陰則悴。正人賢士進見之時常少,理義溉灌之益其能幾何?退而以邪説進者至矣,猶煗之日寡而寒之日多,雖有萌芽,旋復摧折,其如之何哉?又以弈比之,弈雖小技,非專心致志則不能精。故其一以專壹‘壹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一’。而得之,其一雜以它念而失之,非誨者有勤惰,學者有工拙,由一與不一而已。故程頤爲講官,嘗言於上曰:人主一日之間,接賢士大夫之時多,親宦官宫妾之時少,則可以涵養氣質,薫陶德性。嗚呼!人主欲以理義養其心,必如頤之言而後可。

    孟子曰:‘養心莫善於寡欲。其爲人也多欲,雖有存焉者寡矣;其爲人也寡欲,雖有不存焉者寡矣。此句四庫本作‘其爲人也寡欲,雖有不存焉者寡矣;其爲人也多欲,雖有存焉者寡矣。’

    吕大臨曰:‘欲者感物而動也,治心之道莫善於少欲。少欲‘少欲’,陳本、四庫本脱。則耳目之官不蔽於物,而心常寧矣。心常寧則定而不亂,明而不暗,道之所由生,德之所自成也。不存者,梏亡之謂也。寡欲之人,則無梏亡之患矣。其爲人也多欲,則好動而無節,妄作而失常。善端所由喪而天理虧焉,故雖有存焉者寡矣。’

    朱熹曰:‘欲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,雖人所不能無,然多而不節,未有不失其本心者。’程子曰:‘所欲不必沉溺,只有所向便是欲。’

    臣按:養心謂涵育其心也,存謂不失其本心也。多欲則戕伐其心矣,烏乎養?以欲戕伐則喪失其心矣,烏乎存?昔漢武帝謂羣臣曰:吾欲云云。汲黯曰: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,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?夫堯舜無欲者也。武帝好聲色、好征伐、好刑名、好財利、好神仙,多欲者也。多欲則邪念紛紜,本心流蕩,而欲效堯舜而施仁義,得乎?周敦頤曰:聖,可學乎?曰:可。有要乎?曰:一爲要。一者,無欲也。無欲則靜虚動直。靜虚則明,明則通;動直則公,公則溥。明通公溥庶矣乎。然則有志於學聖人者,必由寡欲,充之以至於無欲而後可。若夫多欲而不知所以克之,方將與漢武同科,而欲遠輩堯舜,非臣之所敢知也。惟聖主致思焉。

    以上論操存省察之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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